原载《六尺巷文化》2017年6月27日

一直到现在，天城在我心中就是这样，仿佛是天上一座宏伟瑰丽的城堡，永远地矗立在似乎与世隔绝的地方。

我喜欢天城，又躲避着天城，是因为它的高雅，处处弥漫的书香气息，还是它孤独且高于旁处的气势?

天城距我的老家区区两里之遥。但在我的记忆中，只留存了孩提时代对于它的印象，而且这一印象，深深烙在我的脑海里。

小的时候远远望着那高耸葱郁的地方，四周蜿蜒着长长的围墙，便油然升起一种向往与敬畏。时时想亲近，但又不敢走近，只是暗暗猜想它里面的样子，一切对于年幼的我都充满了未知与神秘。

每每听见天城里悠扬的上下课铃声以及雄壮的课间操响起，我的思绪便牢牢吸附并随之有节奏地跳动。那时真想快快地长大，也能进入这个梦寐以求的地方。一直这样执拗地认为：在这里学习与生活的人，肯定有着一种不同于旁人至高至上的精神享受。

小的时候上双港街，时常在天城脚边转悠。因为上街必经天城脚下的东壕埂，所以对于天城，便可以在东壕边驻足远望。只见外围栽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叶树，赭黄的山脚紧依白茫茫的东壕水。雄伟的天城有浩淼的水相隔，仿佛是一处世外桃源，更显它的幽深莫测与不可亲近。

后来长大了些，读书了。读书的同时，帮忙父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。初进天城，原因真的很简单，竟然是为了家中做饭的柴火，去天城扒柴。

这时，我才看清了天城的面目，石头垒砌的围墙比大人的个头还高。墙外杂树丛生，时不时树丛间有黑漆漆的棺材令人恐惧。更令人胆颤的，是那些散毁的棺材板，白森森的腿骨，人头骨。胆大的，用脚踢得骷髅如足球一般的滚，胆小的，捂眼背过身去。墙外的空地上，应该是当地老百姓栽的葫芦与北瓜，黄亮亮的，白花花的，在连片的绿叶中最扎眼。也有扒柴的人，心眼不好，随手偷偷摘下，放在篮子里用树叶严严实实盖着带回家。只是第二天，肯定有人在那里骂得铺天盖地，尽是些难听的话。

天城的大门正对着双港街。一条约里把长宽阔的沙土路把天城与街道相连。倘若进天城，只此一条路可走。其实学校也有后门，但平时总是紧锁，看样子只供校内极少数人进出。我那时驮个篮子进天城，不敢堂而皇之地在学校里乱逛，只是小心翼翼沿着墙角边走边张望。只见一栋栋漂亮整齐的楼房矗立在树丛中，明亮洁净的窗玻璃闪着锃亮的光泽，青灰或砖红的墙壁显得格外典雅端庄。

高大粗壮的梧桐树，躯干裸露斑驳的花白，蓬蓬密密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。树叶不时随风飘落，树脚下一片金黄。一排排冬青树，优雅地围起一条条绿色长长的走廊，幽静而又浪漫。其实我最喜欢那空旷处高大修长的白杨，它们叶子多，散落在草丛中，将柴扒用力一扒，转瞬便攒起一小堆。有同来大胆的，见树上有枯枝，蹭蹭爬上去，咔嚓一声，拽下一根沉甸甸的枝桠。我的胆子小，只扒些本分的落叶，因为忌惮这是学习的地方，不敢造次，生怕打扰了这里的肃穆与宁静。

在生活区的菜园里，时常能见到些香瓜与西瓜，尽管嘴馋得淌口水，但不敢摘。倒是有一种叫橖梨的树，上面结满了如豆子大小的果子，可以尽情采摘。放进嘴里一嚼，酸酸涩涩的感觉立即遍布全身，一阵麻酥酥的连腮边的肉都失去感觉了。

有时，见那些有说有笑的大哥哥大姐姐们随有节奏的铃声鱼样的涌进教室，才蹑手蹑脚溜进偌大的操场，用手摸摸篮球架，高低杠，凉凉的，心里有说不出的舒服。也独自一人到安了玻璃的学校宣传栏前久久观望，羡慕那些色彩纷呈的板报画以及洋洋洒洒的文章，心想要是自己也能有这一手，该有多么的好！

每每此时，心中便暗暗下决心今后一定要好好学习，长大了也能在这里求学深造，成为一个社会上有用的人。

天城其实是老家附近一个教书育人的地方，办学已逾百年，教学严谨，学风淳朴，得以传世于今，现名天城中学。其深厚的教学积淀与丰富的文化底蕴，使这个位于桐城偏隅之地，英才辈出，名流迭起，不乏各行各业有成就者。儿时做梦都想能进入这样似乎神仙住的地方读书，可是美好的愿望总是差强人意。

尽管我求学的愿望是那样的强烈，尽管天城离老家是那样的近（小时候曾天真地认为，只要是附近的小孩，长大了一定都可以进那里读书），我却于天城，于心中无数次渴盼着的地方，擦肩而过。

在老家的中考落选后，我无奈地选择远离老家二十余里一所外县初中选择复读。其实也不算外县，那里是我的母亲出生的地方。我有幸复读，得益于我亲房的母舅在校中任教。要知道，那个年代，是不准复读的。就此，我幡然醒悟，发奋学习，考取了当时一所不错的中专学校。也正是如此，我没有了高中三年的美好学习时光，也就无从实现从小心中盘桓的在天城读书的梦想。

真的，直到现在，我还时常地为此感到遗憾，甚至落寞。究竟是什么原因呢，或许，是儿时美好的愿望没能实现。更或许，是如今自感知识的贫乏而无能为力，没能够有体面有价值地生活着?

老家母亲健在，父亲又安葬在大横山，所以每年，我必定回老家数次。每次经过天城，只是打了个照面匆匆而过。心中曾无数次说服自己，到现在的天城里面去转转吧，可是，没有那样雄赳赳跨进的勇气。偶尔地在气派的新大门外，瞥见里面崭新的教学楼与操场，散发着年轻的现代的气息，我自惭形秽，无法面对。真的，与天城一别已经三十年，我竟然再没有进去过一次，哪怕是驻足大门前朝里面观望。

当年的我已不再年轻，我只是空度了自己黄金般的年华，没能够做到儿时心中所想象的样子，做一个有出息的人。惟其如此，我辜负了天城，对于它，永远是高高在上的仰视与匆匆的低头而过。

它对于我，是天上之城，今生注定可望而不可及。

【END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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